離之收回看向紅鳶背影的視線，垂眸緩緩道：“師父方才的迷茫不似作假。”

顏夕晃了晃酒杯，看著杯中倒影，沈默不語。

兩人之中的安靜維持了許久，離之內心嘆了口氣，面上卻笑了起來，“師父莫非要向師祖學習？”

顏夕知道他說的是那人記錯排行一事，卻故作不知。

她微勾嘴角，“老頭子神通廣大，若能學到他萬分之一，也是好的。”

“當真要向師祖學習？！”離之撇了撇嘴，委屈道，“萬一將來師父數年不歸家，阿離可是受不了的。”

顏夕睨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她朝不遠處伸開了手掌，一只酒杯瞬間落到了她手心中，顏夕拿過案臺上的酒壺，親自斟滿了酒，酒水流入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音，即使在這滿是談笑聲的大殿中，離之也能將這聲音清晰地捕捉到。

素手一擡，酒杯被遞到他面前。

離之擡眸看她。

顏夕道：“我看你是要誠心學習你三師伯了，那就嘗嘗他最愛的東西吧。”

離之接過酒，看著她，意有所指地道：“三師伯很好。”

顏夕挑眉。

他緩緩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顏夕臉上的表情微沈，離之笑了笑，在她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將酒一飲而盡。

有些事情，從來都是不知者灑脫。

知情是種罪過，會將所有的甜都轉化成苦，而後在經年累月中釀成了疼痛，是砒|霜，是劇毒，穿腸而過。

但即使獨自折磨，他也不會說出口。

只要不說，他便還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她身邊，享受著她所有的關心縱容，嬉皮笑臉，狡黠任性。

他有面對天下唾罵的勇氣，卻不忍心她受一丁點苦，哪怕只是糾結。

……只是偶爾還是止不住的想抱怨一二罷了。

酒是好酒，對於初次喝酒的離之來說，除了起初的辛辣，後面幾乎沒有什麽不適的地方，口中只餘醇甜清涼。

顏夕看著他先是皺眉而後神色舒緩的樣子，淡淡道：“美人在側，思誰？憶誰？你在三師兄那裏看到的書可曾真正了解其中意味？”

離之眨了眨眼，掩去多餘神色，擡眸笑道：“弟子知錯，請師父解答疑惑。”

顏夕道：“自己想。”

離之眉眼耷拉下來，無奈地張口：“師父……”

“仙帝，仙後到！”

隨著門外的一聲高喊，殿內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方才進門的二人身上。

中年男子一身錦衣華服，金冠玉帶，雙目炯炯有神，銳利地掃視四周，踏著穩健的步子而來，身側的女子亦是華貴雍容，卻笑容和煦，溫柔地朝著眾人點點頭，穩重端莊，雖青春不再，但餘韻猶存。

顏夕只掃了一眼，便看向了那兩人身後不緊不慢走進殿中，而後站定準備行禮的幾人。

靈犀派中遲到的師兄師姐以及各自徒弟。

難得如此美酒眾多的日子，林泉清來的這麽晚，並且神情上似乎……很是擔憂？而他身側的碧曉臉色就更是糟糕了，蒼白得仿佛下一刻便要倒下去似的。

顏夕皺了皺眉，心裏明白了大概，但很明顯此時並不是一個詢問的好時機。

眾人紛紛福身，朗聲道：“恭迎仙帝，仙後！“兩人在一片彎腰的人群中走過，站上殿內高臺，回身面對眾人：“諸位平身！”

“謝仙帝，仙後！”

離之直起腰，目光不經意間掃到角落，沈北硯仍舊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坐在那裏，似乎動都沒有動過。

而方才的顏夕雖然行禮了，但一句話都沒有說。

……看來靈犀派與仙界的相處果然不那麽愉快啊。

離之收了心思，擡頭向上方兩人看去。

只聽仙帝說道：“今日宴席為慶祝靈犀派成立三百零五年而設，各位仙家可隨意入座。”

又對著顧免說道：“請貴派上座。”

幾人依言走到靠近仙帝仙後的位置上坐下，考慮到身份問題，師父與徒弟的位置並不在一處。

顏夕走開的時候囑咐了一句：“自己小心些。”

離之點了點頭，走向另一旁，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被身旁人拽了下去。

桔梗：“行什麽禮嘛，師弟快來！”

離之差點摔倒座位上：“哎你！”

不得不說，多年過去，當年的小師姐也已經不再是那個包子臉的小女孩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經有了美人模樣，就是那從內而外的活潑勁卻一點都沒改變。

“桔梗！”

不遠處一道呵斥聲傳來，桔梗訕訕地收了手，輕聲對身邊人道：“師姐別生氣……”

胡箏瞪著她，“不知禮教！”

這話是對著桔梗說的，但離之明白，這人暗裏卻是在嘲諷他未曾行禮就坐下一事。

幾年來這樣的對話不知有多少次，離之也見怪不怪了。

他笑了笑，也懶得再起身，直接一扶手，道：“各位師姐好。”

胡箏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並沒有搭理他。

瓊花對著他友善地一點頭，“師弟好。”

離之掃視一圈，問道：“裴師兄沒有來嗎？”

門派中入門弟子也就那麽幾個人，此時裴然不在，就只有他一個男子與幾個女子坐在一起，這氣氛……有些微妙。

瓊花道：“門派中各位師伯師叔都要來參與此次宴席，裴然師兄被掌門留下坐鎮門派了。”

離之點了點頭，看來裴然確實被看作是下一任掌門了啊。

不過顧免的掌門位置才坐了不久吧，怎麽就急於卸任了？

“來來師弟嘗嘗這個！”桔梗的聲音從身旁響起，緊接著自己的餐盤中就多了一塊水晶般的果子，“這是醉仙果，據說吃了能夠美容養顏，修為大漲！”

離之看著她一口吞一個，遲疑道：“醉……仙？”

桔梗嘴裏塞得滿滿的，說不出話來，只胡亂的點了點頭。

離之：“……”

怎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用筷子碰了兩下。

……軟軟的？

見桔梗吃得開心，離之猶豫一瞬，終於夾起來，送到嘴裏。

冰涼的果汁自齒間傾瀉而出，鼻尖頓時嗅到一股熟悉的醇香——是酒的味道。

只是不同於方才的辛辣，醉仙果不管是入口還是吞咽入腹皆是甘甜，當真美味。

他正要誇讚一句，冷不丁身旁人“咚”的一聲，倒在了案臺上。

“桔梗？”離之拍了拍她，沒反應，“桔梗！”

離之皺眉，正要伸手推她，身旁一陣風動，他立刻收回手。

胡箏的巴掌打空，瞪著他道：“別碰她！”

也不知道怎麽的，每峰上的入門弟子的性格倒是越來越像各自師父——除了桔梗——就如同裴然的穩重，瓊花的溫婉，以及胡箏的潑辣與“嫉他如仇”。

不過胡箏卻沒有虞姒二師伯那樣美艷的長相，整張臉瘦削而冰冷，看上去有些刁鉆刻薄。

離之挑了挑眉，沒說什麽。

倒是瓊花看不下去了，出聲道：“離師弟是好意，你這是做什麽？”

“好意？”胡箏譏諷地笑了一聲，“兩峰素來不和，誰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一向平和的瓊花難得皺了眉，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見離之朝她搖了搖頭。

當事人既然不想惹起紛爭，他們這些旁觀的自然不好再插嘴，瓊花嘆了口氣，對他道：“桔梗師妹這是吃多了醉仙果，醉了，無事的。”

離之一楞，“這果子當真是酒嗎？”

瓊花笑了笑，“不是酒卻能醉人。這是月老閣院子裏的樹結出的果子，傳聞是紅鳶仙君用酒澆灌出來的，因此才有這樣的味道。”

“怪不得。”頓了頓，離之又問道，“那桔梗所說的‘美容養顏，修為大漲’？”

“假的。”瓊花示意了一下高處的兩位，低聲道：“若能美容，那二位怎麽還能長成這個樣子。”

離之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仙帝仍在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麽，回過頭來與瓊花對視一眼，兩人紛紛笑了出來。

獨自坐著的胡箏對不遠處的動靜充耳不聞，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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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夕坐到了碧曉旁邊，低聲問道：“師姐還好嗎？”

一見她這比紙還蒼白的臉色，顏夕都不用猜，定然是頭暈又犯了，不過今日既然能準時出現在這裏，應當是沒有暈過去。

碧曉朝她虛弱的笑笑，“無事，讓師妹擔心了。”

顏夕看著她這副樣子不自覺地皺了眉，“都這樣了怎麽還要來，不來也無人敢說你什麽。”

碧曉搖了搖頭，不過這個動作似乎加劇了她的不舒服，閉眼停了許久，才開口道：“今日不行。”

“怎麽不行？！”

顏夕還未說話，林泉清已經低聲喊了出來。

察覺到了不遠處的目光，虞姒碰了碰他，“小聲些。”

幾人看了看四周，確實察覺到了一些惡意的視線，不過高處仙帝仍在講一些毫無用處的場面話，對這邊毫無所覺，林泉清也就懶得管。

除了好像在認真聽仙帝講話的顧免以及依舊在忙著自己的事情的沈北硯，其餘人看向碧曉的神色都不輕松。

林泉清雙手握住碧曉的手，總是微微彎著的桃花眼此時卻滿是憂色，幾乎要溢出來。

他俯下身子，低聲緩緩道：“對我來說，天塌下來都沒你重要。”

碧曉捏了捏他的手，聲音很輕，“我知道。”

後面沒有話了。

這就是堅持留在這裏的意思。

林泉清嘆了口氣，有些挫敗地道：“你要折磨死我了。”

碧曉溫柔的看著他，擡手整理了他有些散亂的鬢發，就是不發一言。

顏夕一直都知道的，這個四師姐看上去最是溫柔，但骨子裏卻有一種超乎常人的執拗，一旦決定的事情任是最親近的人也無法更改。

其實顏夕是不太明白碧曉堅持的原因，不過等到正式開席後，她就懂了。

這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

作者有話要說：

小甜餅荔枝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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